妈,快过年了,回家吧 公路两边卖对联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无论走在哪条街上都是人山人海,各种小车使劲地按着喇叭,卖年货的使劲地憋着嗓子使劲地叫卖,从超市里,从小摊上,涌出拎着大包小包的人,个个脸上挂着笑颜,有说有笑的汇入大街上涌动的人流,一会自东向西流动,一会又自西向东流动,天空中不时升起鞭炮烟花,空气中弥漫的浓浓的硝烟,快过年了! 妈,年货置买齐了,给孩子们的新衣服也买齐了,妈,就等着你了,妈,你快回家吧,咱好过年呀!你跟我们常说,咱辛辛苦苦一年图个啥,就图个团团圆圆,全家人围在一张大大的圆桌上,你坐在中间位置,咧着没牙的嘴,看了这个孙子又看那个孙女,乐得说不出一句话,眼角挂满了泪花,是啊,辛苦了大半生,原先就只爸妈两口,现在咱们家是一个十八口的大家庭了。我们按着次序跟你拜年: “妈,给您老人家拜年啦,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 你说着:“都辛苦了一年了,拜什么拜呀!” 孙子们一个个地给您拜年: “给奶奶拜年啦!” 你说:“都还小着呢,奶奶舍不得,等结了婚再说吧!” 说着哆哆嗦嗦地从腰里掏出来钱包,打开一层层的布: “给,奶奶给压钱!都快吃吧,要不一会儿饺子都凉了。” 你拿起筷子,示意大家可以吃了,孩子们一个个象疯狗似的搂着碗吃,大人们有站着吃的,有坐着的吃,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我们年年祝你健康长寿,年年祝你健康长寿,谁知道你的寿命竟终止于二零一一年,我真得不知道没有妈的年怎么过呀! 新房早交了钥匙了,该装修的地方也装修了,妻子催了好几回: “咱就搬进新楼过年吧,也新鲜新鲜。” “搬什么搬,甲全味还没散完呢!” 其实早装修半年了,我只是找了个最卑劣的借口,我是怕呀,我怕呀,俺们搬了家,俺妈再也找不到去俺家的路。妈,你不用怕,楼再高咱也不坐电梯,你儿背着你,就象俺小时候趴在你背上,你摇着晃着,给我讲着一个又一个笑话,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谣: “狼来了虎来了,俺们家的小猪也来了,背狗来卖狗来,一个老吊钱一斗来”, 在你的童谣里,我趴在你的背上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就象二零一一年,我不愿回忆的那个傍晚,我把你从救护车背下来,风风火火地往急救室冲,这是俺第一次背你,你背了俺七八年,说这话俺也不怕害羞,俺是你的老生子,吃奶吃了六七年,活了四十四年才明白一个理,俺一直都那么坚强那么强壮那么健康的妈原来也需要儿子的肩膀,四十四年呀,头一次趴在你儿子的肩膀上就睡着了,嘴角里淌出来的血沫子顺着儿子的脖子一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滴滴都滴进儿子的心里,任凭儿子爱怎么撕心裂肺地喊叫,你再也不肯睁开眼看你儿子最后一眼。这是咋得了,从家里明明背出去的是一个温暖慈祥的妈,咋背回去的却是一个冰冰冷冷的妈。每次路过村口,遥望着那个再也升不起炊烟的烟囱,嗓子眼直憋大疙瘩!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妈,你儿多想躺在咱家的炕头上,和妈妈拉拉那个家长理短,说说那个心里话,然后捧着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喝着妈妈亲手乱得白面疙瘩,喝得鼻梁子上、脑门子上渗着汗珠儿,妈妈一边痴痴地看着,一边笑着骂道: “小点口,别烫着,哪辈子饿死鬼讨层的!” 我是妈妈三十八岁上的,可以说为生我,妈在鬼门关打了三个转,那年头,三年自然灾难刚刚过去,文化大革命又热火朝天,其中的艰苦我今天在这里不忍再言。我们弟兄四个,我是妈妈最省心最骄傲也是最费心的。我小时候多灾多难,先是钢丝扒穿破大脑,后是贫血面黄肌瘦割鸡,我清楚地记得妈妈把我带到东关我一个叫姑姑的家,当时里没有任何消毒设施、也没有麻醉设施,姑姑拿起一把钢刀,在我左手上就是一刀,妈妈怕我疼、折腾,用腿紧紧地把我的脑袋夹住,不让我动不让我看,那位叫姑姑的又拿出一把镊子,从伤口上夹出一粒米粒大小的东西,那种东西村里人管它叫鸡。自从割了鸡身体渐渐地壮起来,吃得也多了。后来上了学,在上学方面我从没有让妈妈为我操过心,一直是妈妈的骄傲。妈妈到邻村吃包子,亲戚提起刘么中学的一个什么学生,妈总是高兴地说:“那是咱孩子呀!”后来在找工作结婚方面没少为我操心。还记得我离婚那年的正月十四,妈妈用三轮驼着已经严重脑血栓的父亲,爬上二楼敲开我们家的家门:“四儿,我给你们送腌黄豆来了。”说着端出满满一大盆腌黄豆。在我们那里有一个风俗,正月十五小年这一天,要多吃黄豆,就会把逗气逗嘴全都吃进去,一家子就会平平安安和和气。我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前妻生气地骂道:“吃,就知道吃,让你吃!”说着把盆掀翻在地,黄豆撒了一地,妈妈摇摇头: “你们都是奔四十的人,我是活一天少一天的人了,说不了也管不了你们了,你们自已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这大概是妈在我们家过得最后一个年了。 如今又要快过年了,妈,快回家吧,我焚着香,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祈祷,一遍遍地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