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狼先生

马玍子

我家距城区很远，但有一条穿越田野的小土路可以让我很快回家。在我心情不错天气也不错的时候，我就会沿着田间小路颠簸着回家。田野的味道让我心神安宁，晚风也让人神清气爽。
今天，我骑着电动车决定抄近路回家，昏暗的夜幕下，我就遇到了巷子里的狼先生。
起先我还以为是一只哈士奇，我穿过小巷的时候，它就蹲在一扇木门旁边，我瞥了一眼小声的说：“这哈士奇好看！”然后我一拧电门，向羊肠小路绝尘而去。我在路上颠簸着，有人问我：“知道蓝色忧郁症吗？”我一惊，扭头看到后座上坐着那只哈士奇，一个不稳就连人带车一同翻进了路边的小沟。那该死的哈士奇却轻轻跳下来，蹲在路边笑眯眯地望着我。我气鼓鼓的把车子推上来，瞪了它一眼说：“二哈！”骑上车走了。“你怎么觉得我是只狗呢？”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停下车子，它跳了下来。我放下车子，抱着胳膊看它。它背对我坐在地上，向着夕阳说：“蓝色忧郁症真烦人啊，冷飕飕的让人沮丧万分。话说我可不是什么智商让人捉急的狗，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夸我，这也许就是蓝色忧郁症的成因吧，作为一只离群索居的万兽之王还真是凄惨啊……”我完全被忽视了，默默踩了一下它的尾巴。“哎，蓝色忧郁症真是烦人啊，不仅头痛，尾巴也痛，浑身沉甸甸的，真想去个暖和地方睡一觉啊……”二哈头也不回继续嘟哝。我长叹一口气，竟然觉得很无趣，于是抬起脚推起车子继续回家。“哎……生活啊……”一个声音悠悠的从身后响起。我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它又坐在我后面了。我抬起头望天，干笑了两声，闭上眼睛默数了五个数，然后满怀信心的睁开眼睛，向后一望，后座空空如也，心里想，我就说是幻觉吧，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望着后座我舒心一笑，转过头来发现二哈妩媚的斜坐在车筐里，“哎，这里视野还可以……你这个奇怪的男人在干什么，哎……遇见的竟是些不靠谱的怪人，烦啊，哎……蓝色忧郁症是好不了了，为什么世界上要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呢，你还走不走了，哎……”这只二哈似乎很困扰，不断地嘟哝，我揪起了自己的头发。算了，回家要紧，我翻身上车，全速前进。
“生……哼……活……额、额就像……昂……额、这……了、路……一……嗯……一、样……额……坎、暗……坷……额！”车筐里的二哈不断地努力在空中说出几个字，还没有说利落就又落下来，锲而不舍的发表完了自己感悟。我假装看不见它，目视前方咬紧牙关，努力想着家里大门的样子，不让自己失去理智。出了小土路，就是一段宽敞的柏油公路，我将电门拧到底，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坎坷，让路途变得遥远，让家门遥不可及……”二哈慵懒的伸出一只爪子，搭在车筐边。我绝望的拧了拧电门，电动车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没电了。“我说，你可不可以先下来？”我有些恼火的对它说。“人家不嘛。”它用爪子埋起头，露出一只眼；“人家有蓝色忧郁症，还有，人家不是二哈，人家是狼。”“真服了你了，有你这样的狼吗？”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人家被赶了出来啦，还得了蓝色忧郁症。”狼先生笑嘻嘻的说。“什么是蓝色忧郁症，癌症吗？”我吃力地推着车子，已经不在乎自己问的是什么了。“不是呀，是……”狼先生用它特有的嗓音低沉柔软的叙述着，而我却在想“为什么不是呢……”“自从得了这个病我就总是不停地在想许多问题，你觉得‘得到’这件事简单吗？你们以为时时刻刻的把一种东西控制了，驯服了，改造了，它就属于我们了，我们就得到它了，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一把斧头放在那里，你想要得到它，你就会拿起它，使用它，这个时候它就不再是原来的那把斧头了，你并没有得到原来的那把斧头，你得到的只是一把你自己想象的斧头，你说，我得到了一把斧头是不对的，你要说，我得到了我自己想象中的那把斧头。但是可笑的是，你手里握着的并不完全是你想象中的那把，但也不是原来地上的那把斧头了，所以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一把斧头。”狼先生滔滔不绝的说，说的我真想得到一把斧头，然后用斧头让他闭嘴。我悲壮地推着车子，有种想死的决心。
“有人喜欢小鸟在枝头蹦蹦跳跳的，叫的很好听，便想得到小鸟，于是做了笼子抓住小鸟放在里面挂在窗台上，可是你并不开心，小鸟变了，你才发现你不止想得到小鸟，你还想得到那棵树，那个街角，那旁边的小摊点，小摊点旁喧闹的人群，来往的车流，以及上午十点半的阳光，当时的温度，最重要是当时那一刻，你充满喜悦的内心。可是如今你只有小鸟，它在凌晨一点黑漆漆的窗前孤独又无聊的蹦来蹦去，竟让你有些烦躁。你还发现，这只小鸟并不是你遇到的那只欢乐的小鸟。你当初一心想要得到小鸟的执迷现在想来竟如此可笑。你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附近的鸟窝里找到了你遇到的那只，你捉来放在家里却发现，你只是想得到停在树上的鸟，关进笼子里的鸟不是你想要的，可是，不把鸟关进笼子，你就不算是得到了小鸟，哎，生活啊……”狼先生惆怅的望着远方，眼含泪光。我虽然不明白什么是蓝色忧郁症，但我似乎明白了狼先生是如何“得到”了蓝色忧郁症，真是彻彻底底的“得到”了啊！我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对狼先生说：“既然得到那么麻烦，那不如咱们说说失去的事吧，怎么才能失去你呢？”
“哎，生活……失去也不易啊！甚至比得到还困难呢，你放飞了小鸟，觉得失去了它，但其实你没有，你还会想起那一天的那个街角，只要你想念，你就能再一次遇见，在今后的生命中，你会不可避免的重逢，直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只鸟，而你也清除了全部关于鸟的记忆，你才是真正的失去了小鸟。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狼，我们不可能绝种，从这个角度看，你如果想失去我，只能是被我打成老年痴呆，还得是见一次打一次，你才会失去我。”它似乎是下定很大决心似的，噌的直起身，问我：“要不咱们试试，看我能把你打成老年痴呆吗？”我直直的望着它，一字一句地说：“那还是让你失。去。我。吧。”它也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在我们狼的身上没有老。年。痴。呆。症。”
我笑了，说：“你可真笨，我可以直接把你打死啊，这样你就不会记起我了，你的世界里也不存在人类了，你就彻底失去我了，多好。”狼先生沉思了一下：“那应该算你失去我吧？”我想了想：“放心吧，我都没有得到你，怎么谈得上失去呢？”狼先生想了想，笨拙地从车筐里翻身下来，坐在车子前面望着我，我停住，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它看着我说：“你这个人，没意思，没有幽默感，没有情调，不懂生活，人家不和你做朋友了，哼！”说完傲娇的一仰头，转身跑进路边的玉米田了。
我摸摸心口，擦擦冷汗，心里想，幸亏没有被吃掉呢！赶紧回家把这事儿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