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药匾儿（片儿）记 小时候最盼望得莫过于得病，因为得病不但让妈妈可以多陪一会儿，还可以喝上妈妈亲手冲得姜丝红糖水，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吃上一碗漂着油星的面汤。多少年的艰苦生活，把我的嗓子眼儿锻炼出一套比高速公路收费站还高超的本领，我不用睁眼，我的嗓子眼能准确地辨别出哪些是我爱吃的东西，哪些是我不爱吃的东西，爱吃的东西一路放行，经过嗓子眼到肚里，不爱吃的东西就被截留到碗底，比如姜丝红糖水中的姜丝呀，面汤中的葱花呀，每次都被准确地、全部地截留到碗底。 到了冬天，我赖在被窝里，抱着妈妈的大腿撒娇： “妈，俺不好受！” “哪儿不好受呀？” “浑身脑袋疼，胳肢窝闹应。” 妈妈会把她那双大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摸摸，把她的脸蛋贴在我的脸蛋上试试体温，然后用她那双有力的大手给我挤红点，从额头开始向两边挤，一溜不行挤两溜儿，呈四角形，就象满天的星斗。过去一到冬天，走到大街上，看到的净是额头挤满红点的小孩儿。 现在这门传统的治疗感冒的方法正在迅速地失传，你到多高级的大医院： “大夫，给我挤两红点吧！” 人家不说你神经病算是对你客气的，一是医院特别是高级医院没有会的了，就算有会的，怎么个收费法？按一个红点八十收还是一百收，你还觉着不和头（合算），费半天劲儿挣不了你几个大子儿，哪如动动嘴：“化验去！”“输液去！”宰你个三五千、万八的都跟闹着玩一样，还显着医术高，何乐而不为呢？ 有时我觉得到医院里看病跟我削土豆皮是一样一样的，第一、只要到了手上，先扒一层皮，化验，输液，一轮下来不扒你个三千五千的。第二、削土豆看见黑的烂的，用刀子剜剜削削。人也一样，化验、输液不管用，就得用刀子拉开看看，有黑的烂的，用刀子刮刮，剜剜、拉拉。第三，这三招下去，再要不的，是土豆就该倒了垃圾桶里了，是人，还是自觉得早着点在太平间给自已定个床位吧。 为了使妈妈的这门传统的绝技不至于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失传，我决定拿出当年高考的劲头，勤学苦练，勤学没问题，但是苦练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谁让你练呀！没办法，只得大出血，在超市里买了一大兜子东西，腆着老脸，求了闺女求儿子，我就不信重赏之下还出不来一个勇夫？！结果儿子不同意，闺女不买账，怕疼倒是次要，主要是被挤了红点，就出不去大门了，太丢人了！没有办法，只得腆下老脸来求妻子：“你老鼻子老脸了，就牺牲一下你的色相吧！”试了几下，不是手劲儿大就是手劲儿小，挤不出红点，就是挤出来也不是标准的四角形，而是不规则的八角形，看来这个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妈妈还有两手拿手的绝技，一是揪脖子，二是推背，明晃晃的大菜刀在妈妈手里晃动两下后，妈妈用刀背推，有时在后背抹一下水或油，推得后背喷火，冒血筋儿，再盖上一床大被子，出一身臭汗，包治百病。这门绝技在高级会馆或足疗店得到了保留并且大力发扬，只不过老妈换成了小妈，一般都由绝代佳人，抹上奶油或什么精、什么液的，在后背上一点儿一点推。小妈什么时候也赶不上老妈，小妈推那是为你包兜里的钱，老妈推那才是真心地为你好。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并且是唯一的医生，没有妈妈治不了的病，直到妈妈把我领到一间充满消毒液味的小屋里，看见了中间有一个白十字的红色小药箱，从此我得了恐惧症，怕见到针，怕见到红色小药箱，甚至怕听到我们村赤脚医生的名字。 每次我淘气不好层睡觉的时候，妈妈就会吼上一声： “还不睡，你发新（我村赤脚医生的名字 ）叔来了！” 我立即钻进被窝，连屁股带脸一蒙，不一会儿就酣然大睡。 后来此招被我仔细并且被我研究开发成本世纪具有杀伤力的、江湖上失传多年的狮吼。读过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的，不会对金毛狮王没有印象吗，那点武功算个啥！读过《三国演义》吗？张飞当阳桥上一声吼，无非就是喝断桥梁水倒流，俺刘某人丰各庄桥上一声吼，喝退俺们村雄兵八百万！有人问了，你们村连老的带少的，什么时候超过八百人？别说话，这是我们村特有的修辞格—炮，用我们村的成语说那就叫—炮弹子溜棰。 这还得从我们小时候的游戏说起，我们小时候最有名的游戏，一是摔大跤，一是中国打美国。诸位看见过羊顶羊吗？就那架式，两双手分别搭在对方肩上，两只头顶在一起，然后开始较劲儿。 有一次到史各庄吃饭，遇见一童年时的哥们，吃完了，一哥们说： “走，踢会儿V去！” “那有什么意思，走，踢会儿你去！” 在众人的呐喊声，哥俩走到了千里堤上，拉开了架式，手勉强搭到对方肩上，但是头再也顶不到一起了，只能肚子顶肚子，没有一会儿，就气喘如牛，象两座山一样倒在了地上，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才叫真过瘾呀！ 第二个游戏，中国打美国。小孩们分成两拨儿，一拨儿扮演中国，一拨扮演美国，一个个手里举着秫秸或树枝，有时随手拾起土卡垃，嘴里喊着冲啊，杀啊，在辽阔的大洼里，一会儿潮水一样涌向这边，一会儿潮水一般涌向那边。看过战争片后，我们记住得最精彩的一句台词就是轻伤不下火线，并且认真地实践着，脑袋被打破，脸上淌着血，不喊疼，不退缩，最多嚼一把水稗草涂在伤口上，继续往前冲，脸上挂了彩，对于一名小战士而言，那就象军功章一样，是无尚的光荣。 最后我方被敌方追得落花流水，被逼到一座小桥上，差点儿集体跳水，我被迫使出了我的杀手锏，在桥头上大喊一声： “发新叔来啦！” 对方愣了愣神，向四周看了看，我又喊了一声： “发新叔来啦！” 敌方立即作鸟兽散状。 看着潮水一样退去的敌军，我还没来及分享胜利的喜悦就看见妈妈蹒跚而来，揪住我的耳朵。我一边走一边辩解： “妈，俺没病！” “妈，俺有病，但是一玩就好了。” 妈妈一句没有听进去，最后还是被妈妈押送到发新的小屋里。发新叔给我号了号脉，又用听诊器在我前心听了听。我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看见发新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 “吃两药匾儿吧！” 我的嗓子眼儿进行了垂死抵抗，无论妈妈怎样大声喝斥我，无论我喝多少水，总是把水带药匾儿准确地喷到发新叔洁白的衬衫上。妈妈一边小心地赔着不是，一边用袖子给人家擦着，最后一跺脚一咬牙，给我买了五块糖块。我的嗓子眼儿准确地识别出糖块和药匾儿，五块糖块一路放行，药匾还是坚决地被堵在嗓子眼儿之外。妈妈使用了三十六计中最狠毒的瞒天过海之计，将药匾儿裹在红糖里，这才蒙混过关，药匾儿进入到我的嗓子眼儿里。激动得发新叔一拍大腿，一宿没有合眼，连夜给药厂写了封万言长信，中国第一片糖衣药匾儿诞生了！ 这就是我有生之年对中国医疗事业做得最大的贡献，于是作《吃药匾儿记》。 | 
发表于 2014-2-7 12:47: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