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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老文安洼叫街的 叫文安洼地最低处位于海平面以下三米，听大人们讲，那时候上地里干活，一边锄着地一边聊天： “听说小白河开口子了。” “那可不行，俺得看看俺家下坡猪圈里的猪，让大水冲了可不行！” 说话搭理地就往家走，可没走到村口，水就没腰了。在村边子的小坯房，大水还没到村边就给吓倒了，可能那时候地下水太丰富，大水还没进村，地基早成泥粥了，不倒才怪呢？ 那时候村子里有钱的，值得炫耀的不是有多高多高的门楼子，多大的多大的宅子，而是打多高多高的水围子，高的有两人多高。我们村有人买了处老宅子，光土围子就盖了老大一片养鸡厂。 大水到了文安洼就算到了老家，且是退不下去了，因此古语有“淹了文安洼，十年不回家。”十年水下不去那还算时间短的呢，听我老祖说过“三十年碌碡没翻过身”，大水三十年没退下去。 大水来得晚的时候人们还能划着大笸箩到洼里抢两个煮棒子，大水来早了就是颗粒不收。但也有好处，文安洼的鱼不但多，而且特别肥。听老人们讲过去炖鱼根本就不用加花椒大料，也不放油什么的，估计没几家能买得起那玩艺儿，那就是一锅清水，放一把盐，炖完了满锅都是油。我想这些鱼如果在现在，别的地方的鱼要是五块钱一斤，咱文安洼还不得五十块钱一斤呀，纯天然纯野生的，全中国往哪买去？吃惯了避孕药喂大的鱼再一吃纯野生的鱼，那还不是最大的享受呀，五十块钱还多呀。 文安洼的地下水不但丰富还且水质特别好，特别清冽甘甜。七十年代以前县里的主要领导到外地开会去，作为推介文安的拳头产品，树立文安三全中国的形象，就是带上几瓶儿文安洼的水，凡是喝了文安洼的水的专家、学者没有不竖大拇指称赞的。 可是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文安洼的地下水位极速下降，并且随着废旧塑料等重污染产业的兴起，现在的文安地下八百米以上的水几乎不适合任何人类牲畜饮用了。 大概在芦沟桥事变暴发前夕，当地人叫闹二十九军，民国多少年我也说不清了，文安洼发了大水，我姥姥一家逃荒到天津。那时候的天津渭，按我妈的说法叫瞎三烂，多么好的人也有，是多么坏的人也有。哪朝哪代，做好人的只能挣好人的钱，和平年代还可以，但是要赶上闹水灾闹战争，好人这碗饭可就不好吃了。 我姥姥家是开豆腐坊的，我二祖姥爷当时就宁不过这个理，咱一不偷二不抢，我就不信凭咱的一双手就混上一口饭吃，当时开豆腐坊是辛苦行中最辛苦的，两头的五更。但是在那个年代能吃得起豆腐而且还愿意花钱的，得是多大的主呀，剩下的人得是什么样的人呀，白吃白拿还愣不说理。过来几个兵痞，吃了不给钱算你幸运，你要是张张嘴，轻着说说挨几脚，重的弄不好还挨几枪托子。除此以外，市面上还有那些三大四不样的，穿着抖落褂子，敞着怀，摇着大扇子，穿着鞋趿拉袜，走路属螃蟹的，扎着两胳膊横着走，没事还想找点儿事呢，你一个外地的，初来乍到，没拜过这些码头的这些爷们，就想在这个地面上混碗饭吃，轻得把挑子给砸了，重得还得把你人揍个卷包儿。 我姥爷给人拉黄包车，跑得直吐血。姥姥给人洗洗涮涮。但是那点儿哪够一大家子吃得呀，因此那个年头儿，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干起了皮肉行，开暗窑子。 我姥姥那时候还是三寸金莲呢，拉着我妈去要饭，她不好意思张嘴，我妈刚记事，拉着小孩儿好要。那时候海河桥附近租界地比较多，到租界地要饭也好要。你到别的地方要去，比你家还穷呢，怎么好意思张嘴呀。但是娘俩要到日本租界地，日本人放出大狼狗咬人，给我姥姥追得，我姥姥小脚跑不快，最后爬在地上，脚脖子被日本人的大狼狗咬得呼呼直流血。一大家子呀，姥姥让大狼狗咬得动不了了，躺在炕上，姥爷跑黄包车，累得吐血，也躺在了炕上，两个年轻的主劳力全倒下了，在天津渭也是六七张嘴，天天得吃饭呀，日子怎么混得下去呀。二祖姥爷性子烈，一辈子没结过婚，凭着把子笨力气开豆腐坊，本来想混口饭吃，但是卖不了几天，不但挑子让人砸了，人还让别人给打了一顿，二祖姥爷气不过，离家出走了。 姥爷从炕上咬着牙爬起来，拉着黄包车，满天津渭寻找。终于在海河大桥附近，看见人们围得是人山人海，姥爷拨开人群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汉子，十冬腊月光着大半个身子，地上淌着一滩鲜血。“叔，叔啊”，姥爷一个箭步冲上去，抱着二祖姥爷的脑袋哭着，呼唤着。原来二祖姥爷背着家人跑到海河大桥附近叫街去了。一个七尺高的汉子，不能养活老婆、孩子，养活自己是最丢人的，你跟女人要饭不一样，你得跪在马路边，就是十冬腊月也得光着膀子，先抽一顿自己的嘴巴子，抽得嘴角流血，然后高喊着：“过往的大爷呀！”，喊一句用砖头拍一下自己的胸膛，没几下就血肉横飞，鲜血直流。 二祖姥爷躺在姥爷怀里慢慢地苏醒过来，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姥爷，张开了结满血茄的手： “钱，大洋钱，大洋钱！” “叔，你这是干什么呀，要死咱一家子也得死在一起呀！” “不，你们还年轻呀，你们得往前奔呀！我老了，不中用了，我死了咱家就少一张嘴呀！” “叔呀……” 姥爷抱着二祖姥爷的脑袋放声痛哭。 呜呼，我的心情太沉重了，写不下去了。 后记：一口气又写了将近四千字，我们上辈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我们了，剩下的真正地论天过了，如果我们不抱着抢救的急迫态度，他们的艰难生活及不屈不挠的精神肯定会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面对着先人，我所学过的一切文学知识都归为零，我好象在和先人进行心灵的对话，他们正在用他们最纯朴的、最纯正的文安洼土话向我讲述着他们那一代人所经历的峥嵘岁月，所以在我作品中我尽量不用大段大段的描写，不发表大段大段的议论，甚至不敢用一个比喻词，生怕任何一点修饰都会减少他们的纯正的文安味，惊动他们的亡灵，就以这来表达我对逝者的尊重吧。 | 
发表于 2011-8-6 17:3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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