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岁月一

柔情似水

今天是父亲去世一周年，想起老父亲，夜不能寐，于是撰此文，以寄哀思
唉，那年头，那光景
“咣当”一声，门重重地一响，儿子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哭喊着：“肉，肉，你们就知道肉，还会不会做点别的！”
肉，肉，那可是白白的、嫩嫩的、细细的肉啊！我仿佛看见了父亲捋起袖子，掖好衣襟，在那布满厚厚茧子的手上狠狠的吐几口唾沫，使劲地搓几下，然后抡起大斧子劈柴，洁白的雪花落在了父亲的睫毛上，化成欢乐的泪水，在父亲那长满胡子的脸上尽情地跳跃着，流淌着；我仿佛看到了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近乎虔诚地洗着猪肉，洁白的双手在大瓷盆里泡得通红，不时地用手捋一捋那早已贴在额头上的秀发。
柴头终于“滋滋”地唱着歌在大锅底下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大锅“哗哗”地翻着水花，敞开胸怀，张着大嘴，吐着白色的香气。大人们放下了手里活计，孩子们也不再出去打雪仗，一家人围着灶台贪婪地吮吸着香味，生怕不小心有一丝香味溜到屋外。火熊熊地燃烧着。扑拉拉的火光照亮了一家人的脸膛，也照亮了一家人对来年红红火火的希望。
窗外雪静静地下着。
“妈妈，肉什么时候才熟啊？”
“小馋猫，就差这一会儿了。”
锅盖掀开了，那白白的、细细的、嫩嫩的肉跑到我的嘴下，鼻子下，我闭上眼睛，使劲地吸着，尽量让这美妙的时光延长再延长。那白白的、细细的、嫩嫩的肉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嘴里，又不知怎么样钻进了我的肚子里。等我睁开眼，只看到哥哥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猪肉，把嘴巴巴叽得山响。
“哥哥，那肉是什么味的，能让我尝尝吗，就尝一小口，一小小口，一小小小口。”
唉，那年月，对肉的期盼成了孩子们一年中最大的梦想。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奶奶的怀里，望着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问：“奶奶，奶奶，什么时候才过年啊？”奶奶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唱着那古老的歌谣：“小狗小狗你别馋，过去时了腊八就到年。”
是啊，过了腊八，就是腊月二十一，过了腊月二十一，就是腊月二十七，过了腊月二十七就是腊月二十八，过了腊月十八就是腊月二十九，过了腊月二十九就是腊月三十了，过了三十就是年了。“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对九，三十后埫坐一宿”。过了二十一，生产队宰猪就可以看到了肉了，过了二十八就可以吃到白面膜膜了，过了二十九就可以吃上那白白、细细的、嫩嫩的肉了！
可是刚到腊八，孩子们就急不可耐地围着生产队的猪圈，把生产队的猪一只只的点评个遍，真有点“指点猪圈，激扬文字”的味道。什么小白的鼻子太长啦，什么小黑又太瘦啦，小花还凑合着，只是屁股上还沾着屎呢。一场激烈的战斗在小伙伴间展开了：“这头小花猪是我们家的！”“是我们家的！”“你叫它答应你吗？”“你叫它答应你吗？”“跟人学，长白毛，白毛长，活不长。”这时小花猪哼哼地抗议着。“我才不稀罕什么小花猪呢，你看它的屁股上还沾着屎呢！”“噢，噢，狗蛋吃屎了！”在猪的哼哼的大合唱中，在孩子们的欢叫声中，小伙伴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一样散开了。
腊月二十一终于到了，昔日空旷冷清的生产队院子里人声鼎沸。大人们坐着玉米秆，嘴里巴叽巴叽地抽着旱烟袋，不时地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一磕，然后伸进别人的烟袋子里，推着搡着，开着各种粗俗的玩笑；老人们在太阳底下蹲着，眯着眼睛谋划着来年的光景；孩子们则尽情地在生产队院子里追逐着、打闹着。
黑子二爷光着膀子，腆着大肚子，肚皮上、前胸上、胳膊上都长满了黑毛，拿着长长的、明晃晃的宰猪刀，“小花“在人们的说笑声中终于凄惨地叫了一声。
会计田二哥的算子终于唱起歌来了，田二哥用近乎唱大鼓的腔调，故意拖长声音喊到：“黑蛋家猪肉四斤。”“玉敏家猪肉三斤半。”……
眼看着那肥肥的猪腿一点点没了，眼看着那白白的、细细的、嫩嫩的猪肉不见了，而我提的那个硕大的饽饽篮子里仍然空空如也。原来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木匠，成天给人家住工，一年下来挣不几个工分，年底结算还亏生产队里的不少，怎么可能分到猪肉呢。
热闹的生产队部渐渐地静了下来，偌大的生产队部只剩下我和会计田二哥。
突然生产队部的上空响起了一声炸雷，我“哇”地一声哭了：“俺是第一个来的，为什么玉敏家、黑蛋家他们都分到猪肉了，俺家就没有？”
于是，我从生产队部的这头滚到那头，又从生产队部的那头滚到这头，不知道滚了多少遍，也不知道滚了多久，直到一张黑黑的、长满胡子的大脸出现在我面前。
“海年叔，孩子们都盼了一年了，大过年的，要不，把我们家的拉一块……”
我看到了那张黑黑的、长满胡子的大脸蛋子巨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只布满厚厚茧子的大手高高扬起，在天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的眼前顿时出现了满天的星斗，金星、银星飞速旋转，透过熠熠的星光，我看到了一滴巨大的泪珠，滑过黝黑的脸膛，穿过茂密的森林般的胡子，重重地砸在地上，也砸在我的心上，发出像玉碎了似地声音，在我的心头回响，一直响了三十多年啊！直到2008年父亲去世前夕，我的幼稚无知带给父亲的是多大的伤害！
2008年6月12日，父亲静静地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用枯瘦如松树皮一样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嘴唇动了几下，仿佛要说什么，眼睛大大地睁着，从里面淌出两颗巨大的泪珠。
大哥嚎着：“爹呀！你们几个知道吗，那年头咱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们都还小啊，人家的孩子过年都能吃上猪肉，你们吃不上，咱爹的心里受得了吗，他整整四天四宿啊，连眼都没眨一眨啊，天天望着屋顶。那年头，咱爹是怎么样一点儿一点地把食儿叼来，又怎么样一点儿一点地把咱们拉扯这么大，容易吗？连年都过不去，咱爹的心里着得下吗，你们知道咱爹那时有多壮，脑瓜有多好使吗，，从那以后，咱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们知道吗？”
“爹呀”，我失声痛哭，发疯似的搓着那只曾经布满茧子蒲扇似的如今却如松树皮般青筋暴露的大手，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爹，都是那时候我不懂事，都是我不好，爹，你快起来，再打上我几巴掌吧！”
然而那只曾经是布满茧子蒲扇似的如今如松树皮般青筋暴露的大手在我脸上一点儿点地，慢慢地，也是永远地变凉了，无论我怎样发疯似的搓，怎样放在嘴上哈，怎样放在脸上温，也永远永远地变凉了！
呜呼，我不能言语……
唉，那年头，那光景。
谨以此祭奠父亲的在天之灵！

杀破狼

5岁“妈妈，烧红烧肉吧”“行，烧”； 15岁“妈妈，别烧红烧肉了，换换味道”“行，买别的菜”；35岁“儿子,啥时候回家吃一顿啊？妈给做红烧肉”“不行,最近忙”； 70岁“妈，我想吃红烧肉” 那边，已经没有了妈妈的声音。带上你的母亲去好好的吃一顿吧！要珍惜现在拥有的！

weiran

艺术的语言，美好的回忆，寄托对来人的哀思。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