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启代作品 与本家侄儿小酌 ——“穷在闹市有人问”,在京城打工的小学同学,本家侄儿,来泉城看我 五年未见了,我们笑出了十道皱纹。“你父母八十高龄,还那么硬朗!” 今年清明,我回老家上坟,四顾无人,最后才见到独守旧村的大哥大嫂 这时,我看到喝下去的酒,都争先恐后,从侄儿的眼睛里跑了出来 我们还谈起所有想起的伙伴:游手好闲的唐印,死于青岛工地的马网 至今未娶的赵和,上吊多年的银环,抽烟病逝的德信,还有债务缠身的彪 ……谈着谈着,沉默成了下酒菜,想不起名字的几个听说发达了都远在他乡 五十上下的人了,酒瓶见底,我感觉自己和那个生养我的乡村都空空如也 夜宿唐王府 ——“我是被唐朝蛊惑了的人”,对美和辽阔怀着刻骨的绝望 黑衣人披着黑云,围追堵截,我不断掏出文字照明 唯恐误入玄武。我一吼再吼,而幕后的武士,一动不动 “终于将夜关闭了”,拔掉电源,我四处摸索,尝试着穿越 清风、明月、花香、虫鸣……,从墙壁向里,风光无数 凡易于抒情的,我都想抓住。一整夜,一直在与唐王朝对峙 ……叮在后背的,肯定是二十一世纪的害虫,个个膘肥体壮 “都是只会唱赞歌的家伙”,天在变亮,血却在变黑 与黄河赛跑 ——一场风领着满河的水跑在了我的前面。我站在老死的水之上 脚下每一寸土地都在流动,“像上帝急速地翻着史书” 影子从我身体里跳出来,冲在前面,我已听到,它正望洋兴叹 河滩上,几只骆驼在汲水,“它们早已看到了天昏地暗!” 作为一直奔跑的旅人,我常常从游荡的云朵里抓几把粮食 渴极,饿极,除了赊欠几勺月光,就拿几粒汉字放落日上烘烤 ……夕阳一定疲惫了,它靠在长河上游想歇一歇。逝者如斯夫 我伸手捧起天地的颤栗,转身,它已把整个白日带走 黄泛区 ——每滴水都有铁做的四蹄。“每个蹄子都有万钧之力,且暗藏雷霆之怒” 你写到。万马偃伏,昂起浩浩汤汤的鬃毛 一股混沌之风拧成的长鞭,抽痛了每一册官造的史书 “雄鸡的版图上,腾跃着一头母狮”,你看,它亢奋地扬着前爪 ……从卡日曲到渤海湾,谁一连开了花园、柳园、泺口这些巨豁? 抚摸着,狮爪下一轮一轮未曾消退的胀肿 地上河畔,我从潇潇雨声中清理大清河、济水逐渐变黄的文明 投名状 ——“我没有刀,包括匕首和菜刀!”其实,我们出生前已被安检 按理讲我应当是安全的,但我总被约定俗成的东西刺痛 “你有一把不安分的刀子在体内醒来”,但它一定不是凶器 我时常听到它在暗夜里啸饮悲鸣,爱梦到江山万里的红颜色 “投名状是他们替我上交的”,我明白这是冤案,更是谎言 可我已经证实,也已经证伪,他们却哈哈大笑,只收人头 “我是无法割下自己头颅的”,我说“关道统,非关宁死不屈” 天空无法向大地屈膝。我可以像山一样活,表达我的敬意 我从身体里掏出一块石头,投向云端,它鸣叫几声,长出了翅膀…… 立秋书 ——“这之前的都是膨胀”,言下之意,这之后的都开始紧缩,万物有道啊 灌浆或临盆,时光又将再一次白头,我蒸腾了一夏的诗句在长骨头 这之前,水是破裂着向上升的,破了再破,裂了再裂,不断地死着活 这之后,你要凝聚着生了,凝了再凝,聚了还聚,美成露珠、雪花或冰凌 “露珠是上帝的摄像机,雪花有六条大路”,冰凌是大自然自己的奖章 一个藏有轮回秘密的人,旁观者,“不只是边缘人,但我一直主动靠边走” ……天空就要开阔了,我有足够的蓝储存在哪里,在天上无需高速或高铁 要飞就任意飞,也不必耗费金钱,到处是阳光的银子,无人认领 致雷蒙德·卡佛 ——“江山黑了”,我学会了利用空隙收集那些遗漏的天光,“都是命运教的吗?” 偏执是多么迷人的美德,又穷又偏执的老头还被人爱,只有患上绝症 天空与大地在决斗,我自己与自己在较量。“兄弟,我是我自己的旧址啊!” 愤怒的季节,你说过“请你安静些,好吗?”我忍了忍,就把世界宽恕了 作为夜溯的鲑鱼,时光冷硬,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简约了,再简约 “你不是你笔下的人物,但你笔下的人物是你”,我现在可以这样对你说 ……我们对坐了一个下午,一直用心抱着。最后,我还是走到阳台上想听听海 可是,没见蜘蛛网,也没有飞鸟,海在瀑布的尽头,但我的确停了许久 灯吹鬼 ——“我怎么也没来得及把月光打扫干净”,风声里有鬼气,骨头开始发白 为了给自己壮胆,你不说鬼吹灯,偏写上灯吹鬼。“它们正在谈判!” 土匪与政府是场交易。盗墓贼从革命军里跳出来,脚上沾着权力的灰尘 “判决早已写好”,一位老犯拍了拍审判长的后背,偷窥到窝藏的刑期 灯都被鬼占有了,个个西装革履,还爱上了光明。“它们自诩为太阳” “不知鬼打墙,还是墙打鬼?”我看到月亮栽了个跟头,已持剑自刎 ……一整夜,乌云和乌云都在开会。“它们密谋了什么?”我推开天窗 看到天空一片狼藉,诸神一哄而散,仿佛盛大的葬礼突然结束 在齐都畅饮于“鱼游天下” ——“鱼的身体里都有一场风暴酣眠”,游走天下的鱼,以光明和黑暗为食 多少年了,钉子用各种借口,赖在了年轮里。“我常常摸到它们” 哪里还有人钓鱼?熙熙攘攘中,红尘万丈,我果真疼成了水中的哲人 “最好把扳倒的井扶起来,那才是真豪爽”,醉着更宜一饮再饮 秋风把圆月掰成了星星,兄弟,抽出来的钉子已被我重新系上了吊杆 我们可否半夜起床?拧开潜隐在命运里的大水,学着钓天河里的星光 ……“我是一条愿者上钩的鱼?”不摇头,未摆尾,一直用牙咬紧了河流 惊涛和骇浪开了,又败了,我的伤口,兄弟们,正有鳞片喊长 黄河入海口 ——“再向前,身体里的海就醒来了”,谁愿入海呢?看那浩瀚的湿地和碱滩 莫不是黄河一直在挣扎?事实上,“摇头或摆尾,都搅动了我魂魄里的盐” 跳进黄河洗不清,跳进海里的黄河很快洗掉了骨头。大地才是活下来的水 “站在这里就是见证!”管它多少污泥,只要攥紧每一粒沙子,就能抬高自己 脚下在动。水中的鱼儿在哭。独自散步的太阳,被风推着,正准备自戕 “我是文字的打捞者”,河水在暗中集结。暮色里,我多像一条站起来的河啊 ……沿途有白鸟和乌鸦,波浪像我一样狂奔。“前面,就把自己走成大海了?” 而我注定是片大陆,是座山峰,梦里飞着漂亮的蝴蝶,一飞,再飞 马启代,“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男,1966年7月生,山东东平人,自由撰稿人。1985年11月开始发表作品,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出版过《太阳泪》、《杂色黄昏》、《受难者之思》、《马启代诗歌精品鉴赏》、《汉诗十九首》等诗文集18部,获得过山东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入编《山东文学通史》。2013年获首届金迪诗歌奖年度优秀诗人奖,作品入选《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2013卷》、《2013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