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ran 发表于 2016-7-22 09:26:08

远逝的夯歌

《远逝的夯歌》
陈杏梅/文
可能是我记性好吧,虽然已介不惑之年,可小时候的事还历历在目,宛如昨天。尤其是儿时的乡村,那块生我养育了我的地方,时常让我魂牵梦绕。
那时的乡村很是贫穷,到处是低矮简陋的土坯房子 ,一水的黄泥土路。然而就是这块贫瘠的土地,却孕育出了一方善良淳朴的乡亲,一经提起,故乡的人故乡的事,就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情、那景便浮现在眼前,荡漾在心间。尤其是故乡盖房子时所唱响的夯歌更是荡气回肠,真真叫人心潮澎湃。
那时村里谁家盖房子也不用招呼,白天人们下地干活,到了晚上男人们仨一群俩一伙的就奔向了盖房的主家。尔后,就听见“嗨哟,嗨哟”的夯歌声和“嘭嘭嘭”的砸地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还记得当初我家盖房子打夯时的情景,在打夯前的几个晚上,爸爸和两个叔叔几乎是彻夜不眠的挖槽,所谓的“槽 ”就是先在地基上量好尺寸,然后按尺寸撒灰线,再按照灰线挖出半米左右的槽沟,就像电影里的战壕一样。槽沟挖好了,爸爸就套上牲口,去拉那轧场的大碌碡,大碌碡拉到地基上,轴枷一卸,让那光乎裸地大碌碡直立着,二叔就拿两根四方形的大木棍,横着对放在碌碡的两边,我觉得好玩就站在一边看着,只见爸爸拿四条大麻绳对着碌碡一顿左缠右绕,不一会四根木棍就牢牢地长在了碌碡上,碌碡,木棍,麻绳,浑为一体,这就成了打地基所用的“夯”。别看这家伙长得蠢蠢笨笨的。可好就好在这“蠢和笨”上。只有用它狠狠地砸,地基才瓷实,上面盖起的房子才稳固,人住在里面才踏实。我们小孩关心的不是这“夯”是咋做成的,是做好的这“夯”如何好玩,大人们走了,这石夯和挖好的槽沟就成了我们的玩物和乐园,我们在槽沟里跑来跑去的玩打鬼子的游戏,围着石夯绕圈圈,拿着粉笔在上面画猫画狗画兔子,拽着木头棍子打忽悠,能耐的还能做个空翻三百六。被大人们看见了,就喊:“你们这帮儿孩羔子,可别在那折腾,石夯要是弄倒了,你们就成“柿饼儿”了!我们这些孩子可不会听那个,依旧玩我们的,半天下来个个成了土猴儿,只是回家吃饭的时候是免不了要挨顿臭骂的,可是这骂又如何能与在地基里快乐的玩耍相比。那个年月这样的快乐和惬意不是经常能够遇到的,有谁又肯错过?
晚饭后,打夯的人们陆续的来了,八个精壮的汉子站到了槽沿上,在那叨咕了一会儿其中的四个扑腾腾的跳下了槽沟,下面的每人握着棍子的一头,上面的每人拽着一根绳子,他们两两相对,为的是用力均匀,互相牵制。这样石夯才不会倾斜,打出的地基才平实。这时二愣子叔蹬蹬的跑来了,一把抄起旁边的马灯,:“我还干这个!”他说的“这个”不仅仅是提灯给大伙照亮,还要领唱夯歌,估计后者才是他的最爱。二愣子叔长得人高马大的,嗓门也豁亮,唱的夯歌高亢有力,最能鼓舞士气,但凡打夯大多是他领唱。只见他马灯一挑,高喊一声:“起夯喽!叫一声伙伴们哪!”打夯的八个人齐刷刷的回应:“唉嗨哟哎!”夯起夯落。雄壮的夯歌和“嘭嘭嘭”的砸地声震得地动山摇,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愣着翅膀飞跑了。一幕大剧拉开了帷幕。
二愣子叔接茬唱着:大家抄起了夯啊!
      一夯挨着一夯呀!
      夯夯要稳哪!
      夯夯不要忙呀!
      一夯砸下去一个圆圈呀!
      两夯砸下去赛过连环哪
他每唱完一句,打夯的人就会和上那句一成不变的:“唉嗨哟哎!”
这歌词都是二愣子叔自己编的,庄稼人盖房不容易,他是要提醒大家稳扎稳打哩!他一边起劲的唱着,一边窜前跳后的照亮。他得让马灯的光线绕开人影和夯影的遮挡,只有照准了槽沟,打夯的人才能看得清沟底的情况,才能把夯打匀,不留死角。所以提灯照亮这活并不简单。这二愣子叔不仅夯歌唱得好,灯照的好,耳朵也好使,他能根据夯打地面的声音判断脚下的土暄不暄,如果太暄了,他就会唱:“脚下的土暄哪,多打两夯呀!”或“再打一夯呀!”反正凭他的感觉随时会冒出这样那样的词来指示大家。也许是他太兴奋了,也许是他太累了,正领着大家拐弯的节骨眼儿上,一不留神,脚巴丫子朝上一个倒栽葱骨碌到槽沟里去了,可就算落了地,那盏马灯还在手里擎着呢!大家伙正要去扶他,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一边呼噜着脸上的土渣子,一边风趣的高唱着:“槽沟里打滚也是做贡献哪!”顷刻间围观的人群里爆出阵阵哄笑,正在打夯的也乐的直不起腰来,大家伙笑出了眼泪,笑疼了肚肠。就这样一拨人累了另一拨人替换上去,累了的坐在地基上擦汗、喝水、抽烟、嗑瓜子,欢笑着、哄闹着;新换上去的卖力的唱和着,挥舞着双臂抬着大夯起落着。就这样一直打到深夜,一直唱到深夜。静谧的夜空,星光点点,明月高悬,洒下一地的温柔,弥漫在这群勤劳淳朴的人们身上。
那个年代人们没有电视看,打地基听夯歌就成了集会,男子们是去打夯,女人们是去看打夯,顺便帮着主家端茶倒水的慰劳打夯的人。我们这些小孩子嘛,一来喜欢听那荡气回肠的夯歌,二来更喜欢在那种欢乐祥和的氛围里做游戏。看!深蓝的夜空下,摇曳的树影里,马灯的忽隐忽现间,我们这些小孩子们,手拉着手围成个圈圈,各把一条腿搭在自己与伙伴的手臂间,金鸡独立着,旋转着,奶声奶气的唱着:“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打夯的人挺胸抬头是抬得夯起,弓背弯腰是使的夯落,转圈是在拐弯;如水的月光下,我们的花篮也跟着旋转着,就像大风车与小风车,大齿轮与小齿轮,不停地衔接着,传承着,亦如这淳朴的乡情代代相传。雄壮的夯歌与稚嫩的童音和着微拂的清风飘荡在乡间静谧的夜空。
前两年我家的房子又翻盖了,这回没有再听到夯歌,父亲把盖房的活承包给了建筑队,砸夯机器枯燥单调的“啪啪”声代替了粗犷豪迈的夯歌。在改革开放的滚滚洪流中,“打夯 ”这一古老的形式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但是我坚定地认为,它的消逝并不意味着淳朴乡情的淡漠;而是代表着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而那远逝的夯歌,作为一种历史的记忆必将永远留存于人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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