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 发表于 2015-6-19 15:31:25

转 草籽落地 组诗 孙梧

草籽落地(组诗)/ 作者孙梧
  
  
  
  ● 风过崮山
  听到风声,父亲就从石碑和砖土里出来
  顺路向东,带着炊烟和泥土一路追随
  节奏还是汶水的节奏,荒草已经布满山坡
  在田埂边,手持烟袋
  闻闻几株尚未砍伐的玉米秸
  风放慢了速度
  漫过初冬的田野,和屋顶
  
  院墙脱落,鸟巢筑起,梧桐老去
  这些风,冷冷的,吹着破损的窗户
  漫过灯下母亲的脸时
  父亲已经变成尘埃,被风吹进母亲的眼睛
  刚刚做好白内障手术的眼睛
  泪水湿透了正在吹的风。浑浊的风
  
  风过崮山。风吹一程,又吹了一程
  顺着山路、土路、柏油路、水泥路
  侵入了我居住的城市,冲撞着钢化玻璃
  每一次冲撞,都敲击着我的灵魂
  这些风啊,一次次传递着崮山村的音讯
  也一次次想替苍天,吹瘦我的余生
  
  ● 收花生
  中秋过后,凉风开启,菜园里成熟的半亩花生是母亲的
  牵挂。从春天布沟、撒种到浇水
  风吹雨淋、虫叮虫咬
  母亲每天拄着拐杖到地边静坐
  有时候除除草,有时候和村里人聊聊天
  成了年迈母亲生活的一部分
  
  我在前面拔花生,母亲在地里帮忙
  花生壳上粘些湿润的泥土
  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母亲用拐杖的眼神看着满地的花生
  挂着说不出的喜悦,就像看着小时候
  那些年,父母在前面拔,我在后面捡落花生
  
  野花开满了田埂,也开到了不远处父亲的坟茔
  风继续刮,刮干了汗水
  和母亲眼角那丝微小的疼
  父亲去世后,这半亩是家里最后的自留地
  我知道,母亲一辈子陪着父亲种花生、收花生
  地下的他,也会尝到新鲜的花生
  
  ●乡村秋月
  这些年,明月照常从东面升起
  月光像往年一样落到田野里
  落到屋檐下,落到刚收获的庄稼里
  然后又顺着树叶、红瓦流下来
  惹得家狗叫几声
  
  这些年,一壶浊酒照常温热
  几碟小菜摆在八仙桌
  人们忙于杀鸡剁排骨,忙于酒桌的笑语
  在月光下品尝月饼,没有诗句吟唱
  孤独并不在月色的寂静里
  并非山野秋色
  
  当然,今夜月下的村庄还是归于寂静
  回乡的人连夜赶往城里
  追赶明早的班
  依旧奔波在生活的琴弦上
  弹奏出两鬓入秋浦、猿声催白发的古曲
  抚慰尘世
  
 ●一到村庄,我就遗落
  路过村庄时,我看见衣衫褴褛的老人
  像遗落的麻雀。村头的古树旺盛
  烟袋悠长,看不到屋顶的炊烟
  
  我还是走进村里,满目都是陈旧的草房
  露着木梁。院墙内是杂草
  和山路一样被覆盖、被荒废
  还是无人问津啊,风照旧吹拂
  
  我不敢敲开任何一个门
  像敲开另一场梦,不敢问候老人
  不敢安抚荒废的田野
  也不放过任何一个牲畜
  只见墓碑,字迹面目全非
  
  可是,我还是一次次让自己
  抚摸生锈的农具,拔草锄地
  在田地里播下种子,然后行尸走肉
  
  ●乡村雪路
  落在地上的雪,积累了一冬的雪,下了一夜的雪
  在清晨显得如此安静
  从村到镇小学只有五里路
  
  小女孩走在上学路上,在雪地慢慢行走
  在雪地里,玩着嬉笑着
  慢慢行走,从村到镇小学只有五里路
  
  她的奶奶拄着拐杖追不上来
  她城里的爸妈追不上来,她地下的爷爷追不上来
  追上来的还是那阵入怀的寒风
  吹的她抖了抖,像极了雪地里几粒低低的鸟鸣
  
  甚至跟在身后的黑色小狗
  在雪路里是那么地黑
  
  ● 蓑衣曲
  它静得像草屋一样,更像是标本
  每逢雨天,就落几滴泪。它身上的灰尘
  落寞,偶尔有蜘蛛编织过网
  三十年前就依偎在父亲身上
  曾经爱过田野,村庄
  拨弄过雨滴,撒过语句,关心过生活
  像河边的蒲苇,找到家的方向
  
  三十年后,父亲到了一个没有雨的天堂
  它以为,整个世界已经都是晴天
  它不再活着,也停在了无雨的角落
  一直就住进往事里,被一段时光隔开
  
  那已是往事了。往事往往是旧日的事
  在蓑衣上面,也许只是遗留了
  一个男人的泪水。没有来时的路、归去的目光
  我要遗忘已经不可能
  我要在草屋拆除前,或是再过一些日子
  在一场雨景中,伸出我的手
  把它穿在世界身上,唤回消失已久的灵魂
  
  ● 草屋
  这些布局不一的草屋,比落日高一些
  比槐树、杨树矮一些,再往上就是麻雀的家
  鸟鸣停歇在树上,蝉鸣也是
  地面是天井,粮食堆在屋前的土炕上
  院墙外是胡同,杂草丛生
  每当阳光从草屋间出走,炊烟散去
  15瓦的灯光就会明亮下来
  风总爱吹拂窗棂,吹起几声犬叫
  像山谷里的水流声,清脆、安静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郁郁葱葱树林
  一望无际的田野,喜欢从村前的河流里取水
  浇菜、做饭、喂养家禽
  从村后的山坡上取石,从庄稼下面取土
  修缮草屋,抵挡西风和雨水
  让草屋成为最后的家
  
  让那些留守的老人和我一样,成为村庄最后的守护者
  和墓碑前的野花一样
  比泥土高一些,比坟冢又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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