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先生 发表于 2013-5-15 12:45:12

玉阶怨

本帖最后由 ?柒~先生 于 2013-5-15 12:45 编辑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序
                                                壹
身着玄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发髻凌乱,斜斜的倚在石桌上,狭长的眼微微阖着,似已睡去。指骨分明的手中一壶上等的女儿红已淌出半数,酒珠沿着石凳滴滴答答地落下,在男子足前汇成小小的一汪,微风拂过,深秋夜色里的青莲小筑酒香四溢。
“兔儿,又在看那不成器的书生了?”清冷的声音从广寒宫外传来,玉璧上仙术凝成的幻境顿时泛起层层涟漪,缓缓消去。
   被唤作“兔儿”的少女一惊,方从刚才的景象里抽出思绪,玉面微粉,辩解道:“姐姐,他可是托世文曲星。”
   “既是托世,不过一介凡夫罢了。”徐徐进门的女子霞裙月陂,吹气胜兰,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冷漠,“谁叫他狂妄偏执,得罪了天帝。注定要受此一劫。”
“哎。”少女蛾眉轻蹙,眼前又浮现出那醉酒书生的模样,暗自思量,若能同他一道做个凡人多好。
“莫要胡思乱想。”嫦娥在铜镜前散下雾鬓云鬟,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是为你好。”
少女暗恼,只恨自己修行尚浅,满腹心事也躲不过一个读心术。
“替我收起来,王母说还是戴凤头簪大气些。”随手将一只上古玉簪置于紫檀木桌上,嫦娥起身理理衣褶,“时候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兔儿知道了。”
待梳洗完毕后回来整理发簪的少女忽然发现,这遗留下来的玉簪是具有上古法力的圣物,足以让法力低下的她避过守卫下至凡间。
握着簪子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清亮的眼里泛起闪烁的光芒。
“只一次就好。”她朝寝宫看去,女子酣睡正香。她握住发簪念动咒语,身体飘然下降。
                                                                  贰   
一道月光降在青莲小筑的别院里,熙熙攘攘的莲池中多了一抹生气。一袭月白衣裙的少女按压着内心的激动和忐忑,趋步缓缓走向石阶边沉睡的男子。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眉目清秀,却又多了一抹不羁。犹记得几百年前初入天宫的她第一次见他,银发及地,长身玉立,谈笑间气势风采远胜众仙。嘴角眉梢,他的一点一滴就这样镌刻进少女柔软的胸膛。此刻,他的寂寞他的不甘,都随着微凉的酒香被她吸进去,百转千回,落入心底。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 终不可谖兮。(出自《诗经.卫风.淇奥》,不明白意思的可以去百度)”她低低吟唱着,解下兔裘斗篷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他却忽然睁眼,反手扣住她纤弱的腕。
“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这里?”男子指尖冰冷。
“小女子兔儿。”少女并不惊慌,直视他诧异的目光,“自月中来,是为公子。”
“为我?”他半眯着狭长的眼,继而大笑,松开了她的纤腕,“好个月中仙子,在下失礼了。”
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即递过一只斟满酒的玉杯:“一杯清酒,聊表歉意,望姑娘海涵。”
“公子言重了。”兔儿大方地往石凳上一坐,“是兔儿惊扰公子在先,愿自罚三杯。”
“酒逢知己,于愿足矣。”他仰身长笑,“待李白拿酒,与姑娘一醉方休。”
“且慢。”少女狡黠地一笑,广袖微舒,掌心一对通透的琉璃杯中月光四溢,醇厚的酒香流转开来,“这杯我请公子。”
                                                                        叁
   翌日。
   晨光熹微,碧色天幕上月色逐渐消散。
一阵紧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男子缓缓睁开一双细长的眼眸。
“公子,公子。。。”一行仆人在石阶前站定,为首的老仆向前一步,微微垂首,“公子又在园中睡了一宿?老夫人知道该要责骂了。”
“下去吧。”李白挥挥衣袖,依旧斜倚在石阶上,脑海里残存的画面零零散散,怎么都拼凑不全。虚幻与真实,却是无从分辨。“我自会向母亲交代。”
   罢了罢了,定是前几日与东岩子研习佛经,以致酒后幻想。他暗想,待家仆退下后起身略微整理衣衫,准备去前堂与父母用膳。
   “这。。。。。。”石桌上一个碧色琉璃杯泛着淡淡光泽,落入李白视线,握于手中竟感觉有暖意传来,杯下的桌面上留有一行娟秀字迹。
   “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是自己写过的诗句。读罢,字迹银光一闪,顿时散去。
“小女子兔儿。”余音绕梁,仿佛还坐在他对面,举杯尽饮他的怅寥。
   “白儿,又在神游些什么?”上座上雍容的妇人蹙眉道,“整日不是研习佛经么,怎还如此买醉。夜夜宿于别院,受了风寒怎好?”
“母亲教训的是,孩儿改过。”李白方从凌乱的思绪中醒来,少女的一颦一笑依旧在眼前晃动。
“赵蕤(RUI三声 李白的师傅)昨日与你谈了些什么?总不能也与你讨论佛经吧。”
“他所著的《长短经》已经成书,孩儿借来看看。”
“看看也罢。切不可有考取功名之心。你虽有才,却无奈生于商贾之家,还是早日学些经商之道,好接手你父亲的生意。”妇人一再规劝。
“母亲,孩儿不愿经商。”李白放下银箸,起身行礼,“膳已用好,孩儿先退下了。”
退至门口,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终于颓然松开。
         
                                                                     肆
隆冬到来时,百花迹已绝。
“可惜不能和你一同观莲,”李白倚在莲池的石栏上望着一片萧瑟,叹道,“你肯定会喜欢。”
兔儿趴在栏上撑着脸,一双翦水双瞳看向旁边清俊的侧脸,笑意盎然:“这有何难?”
言罢抬手催动法术,一片月光顺着纤长的指间洒向池中残根,月色到处迅速有碧玉般的荷叶舒展开来,粉色荷花依次结苞盛放,园中清香袅袅。
李白一把拉过兔儿,沿着石子路跑向莲池中央,轻轻折下一枝粉荷。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吟罢将花递出,“兔儿,有你陪伴我才会忘却烦忧。”
“公子又因何事烦忧。”她接过粉荷,将手抚上他的眉心,“公子想为官么?”
“官场昏庸,我不屑与他人为伍。何况当今之世,皆抑商贾,要入仕更是不易。母亲又一心要我继承家业,”他摇头,“只是读罢赵蕤的《长短经》,感同身受,想要建功立业,以一己之力为国效力。”
“以公子才华,必将有所作为。”她微笑,又采过一蓬莲子,“也许公子本应是仗剑江湖的浪荡侠客,随性之至可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所到之处便可倚石而眠。”
“那样又何尝不好。”他看向她,忽然问道,“你愿意随我云游四方么?”
“想到之处,去做便是。”她将莲子放入他口中,清香之气顿时驱走不虞。“只要有月,我便一直都在。”
“兔儿。”他似乎欲言又止,口中残留的一丝清苦化了开来,“我定要寻仙问道,只求与你长长久久。”
一滴清泪滑过白玉般的面庞,落入莲心消失不见。
薄薄晨曦里身侧的男子笃定的许诺,她已等了几百年。

                                                                     伍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李白出蜀,仗剑去国,辞亲远游。
“这样泛舟江上,我已向往了许久。”远方群岚逐渐湮没在缭绕的暮色里,李白于船头负手而立。
“听说司马帧道长暂居于江陵,”他回首看向身畔的女子,“他精通道学,想必可以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天台道士司马帧不仅学得一整套的道家法术,而且写得一手好篆,诗也飘逸如仙。玄宗对其非常尊敬,曾将他招至内殿,请教经法,还为他造了阳台观,并派胞妹玉真公主随其学道。兔儿也曾略有耳闻。
“公子大可不必急于问道,如蒙道长赏识,向皇帝推举你也非难事。”她望向遥远的夜空,眉心微微簇蹙起来。

司马帧所居的道观坐落于环境清幽的望山山巅,周围林木葱郁,仙雾缭绕。李白一路走来没有半分疲累,只觉神清气爽。到了门口,通传的小道却面露难色。
“师父一早便出门去了。”小道躬身,“不知去了哪儿,也不知何时回来。施主还是改日再来吧。”
李白怅然吟道:“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薄雾中忽然传来朗朗笑声,远远可见一位着墨色道袍的老者,白发须眉,仙风道骨,正信步走来。
“今有贵人远道而来,恕贫道怠慢了。”司马帧微微颔首致歉,“里面请。”
“道长言重了。”李白转忧为喜,急忙行礼。
两人在内堂相谈甚欢,李白还献上诗文供其审阅。
“施主不仅仪表气度非凡,而且才情文章也超人一等,实非凡士,”司马帧看后抚须叹道,“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
李白大喜,眼前仿佛看到自己与月中女子执手遨游长空:“我真能修道成仙?”
“一切皆是未知之数。”老道的眼里有看不清的笑意,“或许从哪里来,终有一天便会回哪里去。”
      
                                                                        陆
“兔儿,近日都见你研习法术,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勤奋了?”对镜整理云鬓的嫦娥忽而转向手握书卷的少女问道。
“姐姐又取笑我了,”兔儿心下一惊,随即笑道,“我不过随意看看,哪里谈得上勤奋。倒是姐姐日日看似轻松,修为倒又精进了不少呢。”
“待改日我向老君讨几粒仙丹与你,”嫦娥轻笑,“可比看书管用的多了。”
“那兔儿先谢过姐姐了。”
“好了,不与你说了,我要去蟠桃园就会几位仙子了。”嫦娥起身,飘然远去。
兔儿从袖中取出玉簪,凌空画出几道符咒,默念术语,玉簪发出荧荧亮光,便是又要下凡。
忽然一道强光从远处袭来,卷过玉簪飞向来人手中。
“你怎敢如此肆意妄为?”怒气冲冲的嫦娥裙角翻飞,将簪猛掷于地,“若不是我回来取锦帕,还不知你已铸成如此大错!”
“姐姐。。。。。。”兔儿垂首,“只为喜欢,何错之有?”
“人神之恋,有悖天道,你竟还不知错?”嫦娥厉声训斥,“倘若天帝追究,不仅你难逃严惩,他恐怕再轮回十世也无法重返仙界。为着所谓的喜欢,你便要你二人都经受如此磨难?”
“我。。。。。。”兔儿颓然坐倒,光洁的玉地上映出她苍白的脸,“我还未曾考虑这些。”
感情来的如此之快,理智早已溃不成军。
“以身犯险,只为捉摸不定的感情?”嫦娥俯身按住她微微颤抖的肩,劝道,“根本没有什么将来,又何苦因这短暂的欢愉而让彼此的余生只剩痛苦?”
“我该怎么办?”兔儿喃喃自语,抬头看向嫦娥的眼里泪光盈盈,“我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
“当日天帝贬他下凡时曾说,他这一世必历尽佛家八苦,方可再入天宫。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倘若他真心爱你,则必别离。”嫦娥缓缓摊开掌心,两枚金丹流光溢彩,“太上老君的忘忧丹,服了它便可以脱离忘却前尘旧事。”
“给我一点时间,”兔儿将金丹紧握于胸前,寒意从冰冷的地面袭来,她凄然合上双眼。
“我会了结一切。”

                                                                               柒
游罢金陵扬州等地,李白遂至淮南。初到之时因天气突变而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修道成仙,就不必经受病痛之苦了吧。”李白忽然叹道,“难怪众人都想修仙。”
“怎么?”兔儿想起嫦娥说的八苦,一阵心寒。
“我想修仙,却只为能与你长相厮守。”塌上的男子唇齿清晰,眉间缱绻温柔,但见女子忧郁的神色,“近日都难得见你展颜,有何忧虑?”
“ 无事。”她看向他,忽儿问道,“倘若我们分离很久,公子可会记得兔儿?”
他唇边浮起的弧度似在笑她的多虑。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吟罢握过她的纤纤素手:“有生之年,誓不负卿。”

病养好后不久李白又到了安陆,暂居于寿山道观,并在此以文会友,名声大震。
“刚在路上听人说你的诗文得到了宰相的赏识,”买酒回来的兔儿轻描淡写的问,“可是真的?”
“许老是武后时的宰相,对于为政之道颇有见地,我去过府上几次,和他相谈甚欢。”
“欢到他有意将孙女许配与你?”她的心微微地疼。或许,是到了别离之时。
“市井之言,何须记挂。我李白要娶的,只有你一个。”他掷地有声,眼神坚定。
她背对着他,默然将金丹碾碎,投入他的杯中,清泪涟涟。这是实现他从政理想的绝佳机会,也是她离开的最后期限。
“相公。”她这样唤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将酒杯递给他,指尖冰凉,“可否与我喝一次交杯?”
“好。”他并不多问,只是捧柒她的脸为她拭去泪痕,然后与他交臂而欢。
她将他安置于榻上,深深的凝望他清俊的面庞。一滴泪滑过她的腮边,落在他眉心。
“记住,我是兔儿。”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熟睡中的男子均匀的呼吸和女子幽幽的叹息。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公元727年,李白于安陆娶前宰相许圉师孙女许氏,入赘许家。次年育一女,曰明月奴。


    征集此文的图片。。。。

柔情似水 发表于 2013-5-16 08:05:01

兄弟高才,大手笔!

?柒~先生 发表于 2013-5-16 12:53:23

柔情似水 发表于 2013-5-16 08:0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兄弟高才,大手笔!

惭愧了。本来构思了两种结局,另一种有时间会写出来。

?柒~先生 发表于 2013-5-18 23:09:39

    捌
    兔儿日日修行,苦习仙法,加之嫦娥从太上老君处拿来的仙丹,修为大有进步。只是偶尔趁嫦娥不在,用仙术化出幻境,看着李白又恢复了认识前的日子,夜夜对月独酌,他们的视线无数次在浩渺的长空里交错碰撞,每每此时,她总要落下泪来。
李白爱月,便为世人称道。
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李白进长安,向玄宗献上《大猎赋》,结识了贺知章,并向玉真公主献诗。无奈一年快过去了,却仍然作客长安,没有出仕机会,于是黯然离开长安。
“夫君可是回来了,”许氏将李白迎进门,“在外奔波如此久,清瘦了。”
“无碍,倒是夫人劳累了。”李白凝视着她眼角的细纹,“嫁作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男儿自当以仕途为重,”她轻轻将头靠上他的肩,缓缓道,“记得家在此处便好。”
他心中一动,却忽然感觉眉心隐隐作痛,冷沁的痛感像藤蔓迅速膨胀延伸至胸膛深处,似要将心脏连根拔起一般。他猛然退开。痛感也在和妻子产生的距离中立刻消失,如此清晰的疼痛在此刻只似幻觉。他颓然靠在壁上,眉眼低垂。
“又痛了?”妻子面色微变。
八年了,在每一次与女子任何轻微的碰触中这种疼痛都会变本加厉地袭来,李白访遍名医却无一人诊断得出。
“夫君刚回来,还是早些歇息吧。”妻子退向门边,“鸡汤应该熬好了,我去拿来给你解解乏。”
微微掩上的门里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玖
“妹妹的入梦之术可是修行完毕了?”嫦娥执一壶清酒徐徐走来,“进步如此之大,可是要好好庆祝下。”
“还要多谢姐姐讨来的灵丹。”兔儿微微颔首。
入夜。
不胜酒力的嫦娥早早睡下。兔儿收拾好残留的酒宴,寻了个僻静处施展入梦之术。龙榻之上的玄宗此刻正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朦胧中看见一月白长裙的少女周身披着银光,低吟浅笑,对他躬身道,“安陆李白有旷世之才,皇上何不重用之?若能得他效力,大唐必有福泽。望皇上谨记。”语罢飘身而起,乘云而去。
玄宗醒后即刻下令召见李白,李白进宫朝见之日,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令李白供奉翰林,职务是草拟文告,陪侍皇帝左右。玄宗每有宴请或郊游,必命李白侍从,受到玄宗如此的宠信,同僚不胜绝羡,一时间李白成为众多朝臣阿谀奉承的对象,却因他性格刚烈直爽,与不少人产生嫌隙。
“翰林学士。”王母望向玄镜中身着朝服的李白,神色冰冷,“是谁如此胆大包天,逆天命而为?”
“娘娘息怒,”立于左侧的执法星君掐指一算,躬身道,“乃广寒宫中小神兔儿所为。”
“兔儿?”王母遥遥看向那一轮满月,沉吟道,“先罢去李白的官职。”
“是。”星君领命,旋即问道,“可要带兔儿前来问罪?”
王母微微侧目:“我自会处理。”

“兔儿,你可知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回荡着王母清冷的声音。
兔儿赤足跪在大殿中央,声音平静:“请娘娘治罪。”
“你私动凡心,滥用仙法,就罚你化为白兔,跪地捣药,永生永世不得休止。你可有异议?”王母看向她苍白的面庞。
“兔儿甘愿受罚。”她垂首,良久启齿道,“只求再见他一面,从此无欲无求。”

                                                                     拾
公元762年。
此时的李白已然白发苍苍,大半生的奔波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痛与顽疾此刻一并复发,眉心的刺痛更是愈加强烈。
今夜他依旧执一壶酒坐于园中,寂寂然望向浩渺苍穹中那一轮圆月,得见那飘然而降的女子,只觉胸中气流涌动。
“你,”她远远的看向他,风华依旧,眉眼却已不似当年,“这些年,过的可好?”
   “无所谓好与不好,”他面容安详,“人生一场空虚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她抚过他的眉心,拔除了她曾经种下的禁锢。于是记忆喷薄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青莲小筑里初见的少女,吟着《淇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为你而来。”
距离此已过去四十载。

“是时候回去了,”她深深地看向他,像要把他刻进骨子里,“保重。”
她在他的视线里逐渐模糊成一团碧色幽光,缓缓升向皎洁的皓月。
   “兔儿!”他仓皇追向她,“不要走!”
月光从他紧握的手中溢出,挽留似是徒劳。
直到她终于消失,他才恍若惊梦。寂静的夜色里幽幽的歌声从邈远的苍穹中一直唱进他心里。
   十里长亭霜满天 青丝白发度何年
   今生无悔今生错 来世有缘来世迁
   笑颜如花堪缱绻容颜似水怎缠绵
   对月形单望相互 只羡鸳鸯不羡仙

碧池里倒映着清冷的月色。他凝视了许久,而后纵身跃入。
“我许过你的,有生之年,誓不负卿。”

                                                                     终
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六道轮回。文曲星重返天庭。
“你初回天宫,元气还未恢复,”玉座上的王母挥挥广袖,“去广寒宫找嫦娥拿些仙药服下吧。”
“是。”

广寒宫。
碧波琉璃,仙雾缭绕。
银发男子立于宫门前,向着怀抱玉兔的嫦娥微微鞠身行礼 :“请仙子赐予仙药。”
   “我这就取来,”嫦娥回身,又似想起了什么,将怀中玉兔交到男子手上,“劳烦星君替我照料片刻。”
说罢转身徐徐走入殿内。
男子静候了片刻,斜身倚上一旁的桂树,柔软的触感从怀中传来。他把她捧至眼前,对上她赤色眼眸里滚落的泪珠。
   “星君,”回过神来的时候嫦娥已在眼前,抱过玉兔,然后将青药瓶递来,“辰时服下便好。”
“。。。。。。”他迟疑着,怀中的暖意已然淡去,薄薄的凉风竟让人感到冷寂。
“星君。。。。。。”嫦娥看向他,伴着玉兔的微微颤抖,“可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他似遗憾的语气,“只是感觉有些熟悉。。。。。。”
随即被奔来的仙童打断:“王母传文曲星君上大殿,有要事相商。”
   “多谢仙子赐药,”他略略施礼,“先告辞了。”

待银色身影消失在入口,嫦娥轻轻抚着玉兔柔软的绒毛,叹道:“他喝过孟婆汤,又被王母拔去了情根,不可能再记得你了。”
清泪涟涟,落在桂树盘根错节间。
“可是想好了?”嫦娥掌心泛起光芒,当中正是兔儿当日留下的那枚忘忧丹。
白兔微微颔首,于是金丹缓缓飞入口中。
                  从此相思与君绝。
                                                                                                                                                ------全文完。

踏雪无痕 发表于 2013-5-19 21:08:43

如椽妙笔!拜读!{: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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